丁真过气之后新周刊

作者/赵皖西

编辑/萧奉

丁真过气了?

从全网追捧,到被逼道歉,丁真只用了两个多月。

两个月前,四川甘孜理塘这位19岁的藏族小伙,因为误闯进摄影师胡波的镜头,留下一段“野性又纯真”的短视频,随后在中文互联网上掀起一阵又一阵的舆论风暴。

蜂拥而至的媒体、波浪滔天的数据流量,彻底翻转了这位藏区放牧少年的人生轨迹,也将理塘这个贫瘠县城多年来的扶贫努力呈现在公众视野中。

两个月后,丁真一则在房间内抽电子烟的视频被爆出,在网上引发争议后,其工作室发表道歉信。网红人设、饭圈逻辑、烟草非议……种种舆论像是一团闭环的铁链,将丁真再次紧紧捆绑。

丁真快手首秀,现场拆开网友们送的礼物,有《三国演义》《西游记》《小王子》等经典名著,也有《马百科全书》《马场兽医手册》《DK博物大百科》等专业书籍。

丁真犹如一个承载了人类所有异域想象的蟠桃,有人不远千里去追逐这颗“明星”,有人像在动物园投食般给他寄去满屋子书籍,有人隔着屏幕教他如何最大化实现商业价值,有人骂他作为公众人物为何要抽烟……

鱼龙混杂的互联网文化和广博隐匿的藏区文化,在丁真身上不断激烈碰撞,产生令人意想不到的化学反应。

雪域高原、冰川脚下、河流猛兽、寺庙白塔……藏区人民朴素的生活日常,如今被陡然勾连进赛博空间的思维方式之中,真实的广袤藏区和无数鲜活的藏区孩子,都被粗暴的网络逻辑过滤了。

时至今日,网上关于丁真的追捧和争议已经渐渐消沉。或许不久之后,丁真就会彻底过气,就可以骑上他心爱的小马珍珠,和朋友们自由地在格聂雪山脚下策马扬鞭。

但参与狂欢的无数网友,对于藏区的异域想象是回归理性,还是继续等待下一个丁真?

四川理塘,一座修缮中的寺庙。/图虫

藏区还有很多“丁真”

从小成长在这片贫瘠土地上的孩子,几乎不知道苹果、桃子、梨子、草莓等水果,蔬菜也认识白菜和萝卜,豌豆荚是他们最喜欢的零食,一块钱五个的气球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玩具。

理塘县往西公里,西藏自治区八宿县然乌镇,有一个与世隔绝的藏族村落,名为来古村。

来古在藏语中的意思,是“隐藏着的世外桃源”。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来古村坐落在世界三大冰川之一的来古冰川脚下,长久以来遵循着古老而又传统的生活逻辑,装点着神秘而日常的西藏。

来古村有90多户人家多口人,他们散落在雪山之间,半农半牧,佛塔桑烟,静谧端庄。村子里全都是藏族人,他们世世代代使用着自己的母语,靠挖虫草、找贝母、养牦牛为生。

年的一个雪天,一个不知来历的汉族女人陈莉莉,敲开了来古村村委会的大门,就像爱丽丝掉进了兔子洞,从此开启了她在来古村为期一年的支教生活。

来古村和丁真的家乡理塘县有着许多相似之处——海拔都在米左右,村里世代聚居的,都是康巴藏族,没有外来族系,且鲜有迁徙。

“来古村的孩子,就是幼年版的丁真。”这是陈莉莉第一次在网上看到丁真时,脑海中最直接的感觉。来古村和理塘县一样,都是广袤藏区下的一个个普通行政县市或村落。

我们平常提到“藏区”,大多会自动联想到行政区划上的西藏自治区,但实际上,中国有三大藏区——卫藏、安多和康巴,涵盖西藏自治区、云南省、四川省、青海省、甘肃省等多个行政省份,共下辖个县级行政单位,8个市辖区,1个行政委员会。

三大藏区共有六百多万藏人(据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他们虽在民族文化意义上被简单归并,却各有特色。

卫藏地区佛法氛围浓厚,被藏人称为“法域”;安多地区草场肥美,马匹健硕,被称为“马域”;康巴地区则具有人种优势,那里的人民大多人高马大,容貌妍丽,被称为“人域”。

通往甘孜的道路与雪山。/图虫

丁真和来古村的孩子一样,都生活在康巴地区。在和来古村孩子长达一年的相处中,陈莉莉慢慢明白,“丁真们”成长的这片肃穆大地,跟游客们走马观花所见、网友们道听途说所想象的样子,截然不同。

匮乏,是她对于这片土地最深的印象。

虫草和贝母是来古村村民的主要收入来源,早年间,一根虫草可以卖到60元,每斤贝母则价值到元。但是,因为来古村山高路远,村民去一趟镇上需要走25公里,物资轻易抵达不到,所有东西的成本都很高。

我们或许无法想象,当一个地方的物资匮乏到一定程度,生活在那的人民,生活生产的细枝末节将会以怎样的姿势舒展开来。

陈莉莉来到来古村的那一年,村里仅有两个区分“男”“女”的厕所,只有两户村民家装有太阳能热水器。受严寒气候影响,当地的主要农作物就是青稞,人们日常的主食是糌粑和酥油,偶尔吃少量的菜。

从小成长在这片贫瘠土地上的孩子,几乎不知道苹果、桃子、梨子、草莓等水果,蔬菜也认识白菜和萝卜,豌豆荚是他们最喜欢的零食,一块钱五个的气球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玩具。

电影《气球》里,两名藏族孩子以为父母藏起来的安全套是气球,吹起来玩了一天。

物资上的匮乏也让村民们的精神生活略显单调。来古村地处偏僻,孩子们汉语水平不好,接触信息的渠道也有限,即便是家中有电视的家庭,能收看到的频道也局限于那几个藏语频道。

陈莉莉偶尔会给孩子们放电影(学校里只有老师的房间有电源和电脑),他们喜欢看《鼠来宝》《蜘蛛侠》,却对《天堂电影院》这种没有武打枪战戏份和西藏元素的故事片,提不起半点兴趣。

支教期间,陈莉莉经常收到爱心人士寄来的包裹,里面主要是衣物、药品和学习用品。“这些东西对孩子们来说是一个窗口,孩子们知道了别人穿什么、用什么。”陈莉莉说,有时包裹里会有一些短裤、短袖,孩子们就会拿着这些清凉衣物各种比划,充满好奇,甚至一脸怜悯地看着他们老师,问:“这样,不冷吗?”

有一次,陈莉莉在看一张人体穴位图,被学生发现了,他们纷纷围到老师的身边,盯着那张人体穴位图,仿佛老师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后来,那张人体穴位图就在不同性别的孩子间传来传去,很快也就坏了,直到后来它们有了躲不过去的遭遇:有一天被孩子们烧毁了。”

对普通牧民来说,摩托车是他们最主要的出行工具。/图虫

回看此前数十年,来古村的“匮乏”状况在藏区并不是孤例。截至年底,西藏自治区仍有59万人处于贫困之中。年初,青海的全省贫困人口达73.6万人。

曾多次到藏区参加公益活动的大学生李明石(化名),去年到藏区某村落做田野调查,意外发现此地在上世纪末还广泛存在“以物易物”的经济现象。

“都快21世纪了,不少地方还是没有道路,粮食匮乏,货币流通很少,贸易市场才刚刚成型。民间为了生存,吃饱饭,也只能靠以物易物。”李明石说,直到年以后,道路通了,虫草价格开始暴涨,这种以物易物的传统生活方式才慢慢消亡。

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正是丁真这样的牧二代小孩成长起来的年代,他们一出生就置身于藏区发展的高速轨道上,也因此有了共同的忧愁和喜乐。

诗人于坚曾说,一旦时代在前进,那么,那些永恒的大地、高原、雪山、鹰鹫、河流、猛兽、神庙以及人们的来自传统的朴素而过时的生活也必须跟随时代一道前进,否则它们就应该在语言中被遗忘掉。

丁真的意外走红,给藏区罩上一个超脱现实的透明玻璃穹顶,让它以一种异常梦幻瑰丽的形态呈现在我们面前。然而,真实的藏区并不像宣传片所示那样只有“纯真”“文艺”,它稀薄、冷冽、苍茫,拖着古老的身躯跟随时代踽踽独行。

雪山下的理塘,承载了太多对藏区的美好想象。/图虫

一场缓慢而巨大的现代化变革

“很久以前他们羡慕向往县城里的生活,但是当他们真的进入县城工作、生活以后,新的向往又产生了,想回村子里了。”

藏区正在经历一场现代文明冲击下的史诗级巨变。

首先,基础设施的建设、通信技术的普及,就足以让荒蛮的高寒之地改头换面。

据国家电网公示,在年以前,理塘县还以光伏、小水电供电为主,受天气、季节影响较大,居民时不时需要点酥油灯照明。年,理塘全县实现通电通网。年3月,丁真家所在的然日卡村才连接上大电网。

牧民多吉家在村子里一个很偏的地方,附近没有公路,每逢下雨,路上都是泥泞,人根本出不去。因为地处荒僻,他家里收不到什么信号,有时候朋友给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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