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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冈底斯山第二主峰——神山冈仁波齐风光。cfp供图
●王国猛
每当我人生遭遇挫折，思想淤塞不通之时，便会想起三十年前那次横穿冈底斯山脉时的情景，于是坚毅之志立现，豁然之心顿生。
二十岁，正值青春年少，那是梦幻般的年龄，青葱般的岁月，而我又从事着地质工作，在山水之间跨越穿行、餐风饮露。单位突然接到西藏地矿局的盛情邀请，希望我们能派出一支技术队伍前往西藏高原，与他们一起勘探矿产。我对西藏这片神奇的土地向往已久，那里的自然山水，那里的地质风貌，那里的民族风情，无不令我欣羡神往，我岂能错过如此大好良机？
地质援藏，是去雪山高原上用脚丈量山水，查看地质现象，寻找矿藏踪迹。在拉萨到日喀则之间的高山雪地，到处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高原上最大的不适就是氧气不足呼吸困难，平地步行都相当于内地背上沉甸甸的沙袋慢跑。更不用说我们是带着任务在身的，并不是简单地登山游玩，所以对身体的考验极为严酷。好在我那时正值身强力壮的年龄，又一直工作在野外一线，所以适应起来很快。那时常驻扎在山野乡村，甚至在牧民的帐篷投宿。到了荒野无人处，我们就自己扎帐篷，随时随地安营扎寨。现在想起来，倒不失传奇浪漫。
作为地质工作者，我对西藏高原最为熟悉的莫过于那些著名的山脉了。喜马拉雅山脉、冈底斯山脉、念青唐古拉山脉、唐古拉山脉……这些小时候地理书上频繁出现的名字，如今就真实地屹立在我的眼前。
接下来，我们要穿过冈底斯山脉。“冈底斯”藏语意为“众山之主”，又被称作“世界之轴”，最高峰罗波峰海拔米，我们要穿越的地方是在米—米之间。
这注定是一次艰苦的地质调查，更是一段艰难的人生之旅。作为地质工作者，我很期待。作为文学爱好者，我更兴奋。为安全起见，我们计划在冈底斯山上住上四天，带上帐篷马背套及一应炊具，还请了一个身体壮实且富有经验的藏族小伙子做向导，让他赶着几头牦牛驮运我们的行李，帮着我们扎帐篷、铺毛毡。
我们自海拔米的地方出发，来到冈底斯山脉的腰腹，在海拔米的一处坡地歇脚。米已在生命线之上，几乎草木不生，生物绝迹，恐怕只有雪豹和狼群才会出没。但这天阳光灿烂，天蓝云白，虽然放眼皆是嶙峋巨石，裸露岩层，皑皑白雪，却别有一番风味。习惯了高处居住的我们，并未觉得身体有何异常。
第二天天刚放亮，藏族小伙就催着我们起床，他麻利地帮我们收拾好了帐篷炊具，捆好马背套和羊毛毡，甩着牧鞭，赶着牦牛，往山顶进发，清脆的皮鞭声在群山之中回响。
按照计划，我们兵分两路，由藏族小伙赶着牦牛带着行李，抄近路率先到达山顶，扎好帐篷，准备好食物。我们三人沿途观察测量，完成任务后到山顶与藏族小伙会合。在第二天于何处安歇方面，我们商议了很久。虽然知道多米的山顶必然风雪很大，氧气稀薄，但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过则时间定然不足，不及则恐第二天无力跨越。一鼓作气登顶，休整一晚后再下山，应该是比较科学的安排。
就在前一天，还阳光普照，等到第二天早晨出发时，已是雨雪霏霏。高原的气候就是如此，从海拔多米到多米，可能体验到春夏秋冬四季不同的感受。好在我们早已习以为常，随身备着雨衣棉袄。刚往上走的时候，我们还精力充沛，一路迂徐流连，上行速度较慢，倒也不觉得体力上有什么影响。这时雪越下越大，天气越来越寒冷，我们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发力加速，呼吸开始困难，体力开始迅速下降。到了米左右的地方，我们感觉似乎都要窒息了，完全透不过气来。我们一行三人，年龄都在二十多岁，身体都很健壮，可是到了此时此境，竟然都出现了身衰力竭之状。于是我们决定轻装上阵，把一些诸如罗盘放大镜地质包，甚至伽马仪都扔了，只保留了一把铁锤以防身，一张地图以指路，还有一把手电筒以寻找预先到达山顶的藏族小伙。
此时，天色开始昏暗，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狼嚎，此外便是大雪飘落的声音，四处一片寂静。天地之间仿佛凝固了。
我们的体力已经彻底透支，完全是凭着一种信念在牵引着自身前行。饥寒交迫中我们踏雪挪步，几乎是上行十几步就要坐在石块上休息几分钟。带着的那几块压缩饼干早就被我们消灭了。幸运的是，我们的一个队友居然带着几十颗大白兔奶糖，这可是救命之物，每颗奶糖赋予的能量至少可以支撑我们上行数百步。就这么一级一级心无杂念地向上挪动着，一次次看到前面就是山顶，等到了彼处，后面又出现了一个山顶，如此循环往复，我们终于到达了真正的山顶。
当我们走进藏族小伙扎好的帐篷，在铺好的毛毡上一躺，就再也起不来了，每个人都呕吐到虚脱。虽然小伙煮好了粥，可是我们粒米难进。就这么在昏昏沉沉中迎来了第二天的阳光。一大早，藏族小伙独自收拾好了所有的器具行李，把我们一个一个从地上拽了起来，让我们依靠在牦牛的身上。这时如果没人拉我们一把，我们自己是没有站起来的力气的，身体已经虚脱到了极点。藏族小伙说，就在我们一直昏沉的时候，鹅毛大雪下了一晚上。确实，昨晚到达山顶的时候，积雪并不厚，但这时已深及腹部。四周无路，我们很是担心，藏族小伙神秘一笑，安慰我们说，只要扶着牦牛，跟着它们走就行了。我们依言而行，牦牛果然认路，过厚雪如履平地，真不愧是雪山之舟。
初时，我们还觉得步履沉重，呼吸艰难，越往下走，越觉得舒畅，被大自然剥夺的力气仿佛又回到了身上，生命正在一点点恢复活力。经历了致命险境，就再也无所畏惧；经历了极度困苦，就再也没有桎梏。到达过天际，更不畏高；披沥过冰雪，岂惧寒风？
在雪山之巅努力站起来并放眼远眺的时候，我觉得天地遥矣，人事渺矣。
穿越冈底斯，带给我的不仅是宝贵的经历，更是无穷的力量。任何时候任何境地，只要一想起那段时光，我就能豁然开朗，从容不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