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屹立在国境线上的烈士陵园
陈永
最近，我通过雪域老兵吧认识了一位十八军的后代王小玲，她正在这个网站上发帖，为西藏吉隆县贡当乡当年边防部队驻扎在此地戍边征集史料，我在部队时曾在贡当执行过任务，她的帖子一下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主动联系上她，经了解，得知她在年曾随西藏军医院到贡当为边防部队送医送药，那时我也正好随部队在那一带执行战备测绘任务，曾经共同的战斗经历，让我们把话题扯到了贡当。我问她当年贡当区部队驻地旁的烈士陵园是否还在，她与贡当乡联系后回复我，这个烈士陵园不仅还在，而且乡党委、乡政府在今年清明节期间还组织了一次烈士陵园的祭扫活动，王小玲发给我几张祭扫活动的照片，她说，乡党委普琼书记告诉她，这样的祭扫活动已开展多年了。听完王小玲这番话，我的心一下子就被深深地震撼了。
贡当是吉隆县最边远的一个边境乡，紧临中国—尼泊尔边境线，山高谷深，当年唯一通往昌果的公路每年只有夏秋季几个月能通行，其余时间都是被大雪封山。驻贡当区各边防连队之间的交通都是只有牦牛马匹能走的小道，而且全都在高山峡谷的半山腰间。当年用我们测绘兵的评价说，当地的地形条件是极为复杂险恶的。
边防六团一营贡当营区遗址
上世纪年，中印边界自卫反击战结束后，西藏军区团从昌都调防吉隆县，改称西藏军区日喀则军分区边防六团，其中一营接替了原边防部队戍边任务而进驻贡当区，担负着剿匪戍边、维护边防稳定的任务，下属的第一、二、三连分别驻扎在娘村、汝村和果仁。年初，我所在成都军区第一测绘大队五中队奉命到贡当边境无图区执行战备测绘任务，我们测绘小组就驻在贡当一营部里。驻扎期间，营首长专门安排我们去瞻仰了这个烈士陵园。它建在营区的半山上，紧邻着营部执勤放哨的碉楼，在一片不大的缓坡上，排列着几个黄土堆成的坟墓，墓前垒着石头，每个墓前插着一块木牌，上面用红漆写有墓里战士的姓名。我们问及墓中的烈士时，战士们告诉我们，年西藏平叛时，日喀则军分区汽车独立营的战友在一次给贡当部队运送军需物资的途中，在强拉山口遭到土匪伏击，牺牲的战友后来都埋在了这个烈士陵园里。这个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那年我们在贡当完成测绘任务回撤拉萨前，小组全体同志还特地去陵园向烈士们告别献花。
年，随着中国—尼泊尔边境地区情况变化和部队任务的调整，在贡当驻守的部队撤离了当地，但贡当的藏族老百姓一直没有忘记驻守在这片土地上的解放军，没有忘记部队驻地遗址旁的那个简陋的烈士陵园，从年开始，学校的师生和乡干部在清明节首先开始到部队烈士陵园举行祭扫活动，后来乡里的百姓慢慢也参加了进来，每逢清明百姓们手捧鲜花，在墓前静默鞠躬，当地民间还编写了许多歌颂解放军的歌曲。
年清明节为部队烈士陵园举行祭扫活动
他们通过这一活动，来感谢解放军给他们带来的幸福生活，来表达他们对解放军烈士最纯朴的一种感情。
其实，在部队离开贡当43年的漫长岁月中，贡当乡的藏族百姓们并不知道这座烈士陵园里牺牲的部队烈士的姓名和事迹，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被安葬在这里的，部队两次交接和撤离，和乡里的藏族百姓们在没有任何部队作委托和交接的情况下，全凭对解放军的热爱而自发的照看和祭扫着这些牺牲的部队烈士们，一直到现在，贡当乡党政领导和工作人员也还在努力，十分希望搞清楚烈士陵园里的这些部队烈士的具体情况。
我被贡当乡藏族百姓的这件事深深地感动了。为了搞清楚烈士陵园里的具体情况，我通过王小玲联系上了原西藏军区边防五团也在贡当服过役的朱明生老兵，又通过朱老兵终于找到了曾经在贡当乡果仁边防三连服过役的范灶来老兵。接通电话，说明来意，他很激动，通话了很久很久的时间。范老兵今年已经76岁了，他于年12月入伍，年就到了西藏军区边防六团贡当一营，在贡当一干就是十年，从战士一直成长到连队的副指导员。范老兵曾亲自参加过营救和掩埋烈士陵园里部分烈士的工作，可以说他是这个烈士陵园早期的活档案。他的宝贵回忆得以让我们重新知道了已经静静躺在这座烈士陵园黄土堆下的烈士们的一些重要信息：
一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西藏军区日喀则军分区汽车独立营
一支汽车队为贡当边防点运输军需给养，在距贡当30多公里的强拉山口附近突然遭到土匪武装的伏击，除报信的一名战士幸免外，其余六位战士全部壮烈牺牲，他们的遗体后被安葬于此。
二是上世纪年11月，贡当一营一连两位战士骑马从娘村边防一连护送电台到樟村，在途中突然失踪，部队经多次全力寻找一直未见踪迹，直到两年后，当地百姓发现深谷里有两付白骨架和散落在一旁的枪支和电台残骸，经部队现场确认，这两具骨架就是两年前失踪的两位战士的，原来他们是在行进途中遇险，连人带马意外坠入深谷牺牲的。这两位战士，一位四川籍，年入伍，一位陕西籍，年入伍。随着事情真相大白，两位战士得以正名。他们的遗体后被安葬于此。
三是上世纪年3月，贡当一营三连有四位战士，从贡当营部往果仁三连送电台，途中遇到雪崩，除一人生还，其余3位战士当场被大雪掩埋牺牲，直到第二天牺牲的战士们的遗体才被挖出来。牺牲的战士一位叫孙鞠胜，甘肃武山县人，年12月入伍。另外两位战士是四川叙永县人，年入伍。他们三人的遗体于牺牲后第三天被安葬于此。
四是上世纪70年代，西藏军区汽车16团为贡当运输军需给养，在强拉山发生车祸，有3位战士不幸遇难。他们的遗体被安葬于此。
五是陵园里还有两位战士是在雪山执勤时因缺氧而牺牲的。他们的遗体也被安葬于此。记得年我们听三营的战士说过，那时由于大雪封山，交通阻断的原因，有的战士得了重病急病，无法得到及时有效的救治而病死在了边防连队。
范老兵回忆，当年的条件太差，一口棺材，抬到坡上的陵园里，用土掩埋后，插上一块写有烈士姓名的木牌就完了。
历数这些战士们英勇悲壮的感人事迹，似乎象天方夜谈的经历，现代条件下的人是很难相信的，但这些人和事正是当年真实发生在我们无数边防战士身边的写照。也正是有了无数英雄的边防战士的流血牺牲和平凡细微的默默付出，才保卫了西藏边防线和藏族老百姓的一方平安。
年范灶来已是连队的副指导员了，他的部队奉命调防西藏亚东中印边防，部队离开时，一位堂堂的甘肃汉子，饱含热泪向陵园告别，他数了数，在贡当8年，烈士陵园里的坟又增加了12个堆。这些曾经的战友们，离开了家乡和父母，为了保卫祖国的边防，把自己的遗体永远留在了这片静静的黄土山坡上。
我从王小玲转发给我的一组照片上还看到，贡当这个边境乡村，原来部队营区慢慢变成了一块长满蒿草的荒地而难觅踪迹，昔日一片片破烂不堪的土坯房，已被一栋栋水泥砖瓦房所取代，全天候的公路直通乡里，街上能看见汽车，百姓家里都用上了电灯电视，互联网和手机的使用已成普遍的事情，乡里还设立了党群服务中心和边境管理派出所，祖国内地经济发展的灿烂阳光，照耀着这座祖国最边远的边境乡村，使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昔日极端贫穷落后的藏族百姓们真正开始过上了幸福的新生活。
今日贡当乡远眺
作为一个曾经在吉隆县和贡当乡执行过战备测绘任务的老兵，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为这座一直萦绕我心中51年的烈士陵园做点什么，从呕歌一种高尚精神到努力去寻找烈士们生命里程的蛛丝马迹，当我奋笔疾书完成了这篇文章，我感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慰和释然。过去由于种种原因，这些烈士牺牲的有关资料信息已经销声匿迹长达43年了，如果没有及时寻找，也许后人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烈士陵园里的烈士情况了。今天能够帮助贡当乡政府理出烈士陵园烈士们的信息，哪怕是蛛丝马迹的信息，也是我们对已逝去的烈士战友们的最大尊重，同时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
都说烈士陵园是解放军指战员戍边卫国、坚守信念的标志，是战士们用鲜血和生命铸就的军功章。部队虽然走了，但解放军在藏族百姓的心中永远没有离开，这座烈士陵园永远没有离开。贡当边防线上的这座烈士陵园虽然破旧，近乎就是几个不起眼的黄土堆堆，但里面埋藏的是比金子还要贵重的精神。它可以让边境乡的藏族百姓更生动具体的知道，这些解放军战士当年为什么要来到高山峡谷的贡当乡，他们为什么面对贡当木斯塘一带出没的土匪毫无惧色，他们为什么走的是失脚就能摔死的羊肠小道，他们为什么面对大雪封山，雪崩激流的恶劣环境还要一茬一茬在这里驻守，这些戍边战士其实就是为了一个信念：为了祖国和人民！
贡当乡党委书记普琼说：“近40年来，我们坚持为部队的烈士们祭扫，因为我们知道今天的幸福生活是共产党和解放军带来的，我们真切希望了解烈士陵园的人和事，就是要让百姓们记住他们心中最可爱的人，记住今天的幸福生活，让拥护共产党，热爱解放军，热爱祖国，成为边境乡村百姓的共同信念！”
意气风发迈进新时代的贡当乡藏族百姓们
当把这篇文章发给范灶来老兵征询意见时，他激动地回复我说：“文章使我想起当年战斗过的地方，不由泪流满面。我的牺牲的战友们长眠在地下已经50年了，我们怎能忘记亲密的战友。不但我们没有忘记，连贡当乡政府和当地的藏族同胞也没有忘记，几十年过去了，群众没有忘记，党和人民也没有忘记。我要代表边防六团一营全体健在的老兵们，衷心感谢贡当乡政府和藏族百姓对烈士陵园的维护和扫墓”。范老兵的一席话，不仅代表了原西藏军区边防六团一营全体健在的老兵们，也代表了我们这些曾经在贡当乡战斗和工作过的其它部队健在的老兵的心声。
我欣喜地听到王小玲告诉我，贡当乡政府表示，当年边防部队曾在贡当乡驻扎了15年，为了让这里的藏族老百姓世世代代都知道解放军当年是怎么守护边防的，他们已经有了一个把当年部队驻军的遗址加以修复的初步打算。
我相信一定会有这一天，一座解放军戍边烈士纪念碑将会取代那些还分散在山坡上过于简陋的黄土堆而高高耸立在贡当乡，它也必将成为见证这个边境乡村在党的光辉照耀下大步奔向更加幸福美好生活的见证人。
（注：本文插图均系西藏吉隆县贡当乡政府拍摄）
作者简介：
陈永：中共党员，硕士。年7月出生，年12月参军。先后在西藏边防和成都军区后勤部军事代表政治部工作，年转业到重庆市政府外事侨务办公室工作，现退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