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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稞谣上

青稞的丰收给高原上的人们带来了喜悦。马成云摄

风过青稞地。晁生林摄

青藏高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万年的寒冰、峭峻的山岩、粗粝的戈壁,意味着生存环境异常艰难!

很显然,是青稞这种植物,暗暗改变了青藏高原的气质。如果你觉得青藏高原是苦寒之地,因为青稞,它就有了一些温慈的因子。如果你觉得青藏高原是雄性的世界,因为青稞,它就有了女性或者说母性的气息。如果你觉得青藏高原是生命高地,因为青稞,它便是一块生机盎然的高地。

好神奇的对立,好合宜的矛盾呵!

青稞,一年一年的青稞,它还让青藏高原多了些丰厚,多了些梦幻,多了些浪漫,多了些摇曳生姿的往事和激情四射的民俗。自它与藏族人开始结缘,青稞不但是藏区的第一大粮食作物,还成了藏族文化的重要载体。

庆喜、过节、破难、祈福、施法、拜山、礼佛、敬神、祭天,都少不了它。它是礼物,是媒引,是供品,是圣器,是接连上方念族、山岭赞族、山脚人族、地下鲁族的一缕芬芳气息。

多少年过去了,青稞,这长在天上的庄稼,成了藏族同胞的母性象征、血脉象征、精神象征、生命力的象征。如今,青藏高原上的很多庙宇、宾馆、酒店及大型公共场所,在重要位置都会供奉一大束穗长籽饱的青稞。过年的时候,人们还会买上一小盆青稞苗供在佛龛前,祈愿新年诸事顺意。青稞,业已成为藏族同胞的图腾之一。

经受一连串高寒反应后,我突然对这种神奇的植物有了浓厚的兴趣。它的前世今生,它的生长秘密,它的发展脉络,它与这个民族的历史纠葛,以及围绕它形成的一系列神秘风俗文化,我都想探个究竟。

来,青稞,一介书生要与你这位高原精灵握个手。

众说纷纭的前世

假如我是一粒青稞

于所到之处,秉持与众不同

成为族人路途的一个标签

祖先留下的沃土,是我生长的地方

——阿顿·华多太

神话是一个民族历史文化的滥觞。只要是与本民族生活息息相关的事物,总会演绎一些神话故事。

一到青藏高原,就有这么一个故事听得我感慨万千。青稞最先竟是一条狗用它的尾巴带来的。作为酬劳和感恩,或者说作为一种情感依凭,现在很多藏族农民在收割完后,都要用新割的青稞磨成面粉,拌一碗香喷喷的糌粑喂狗,让它尝新后,劳作的人们才可以大快朵颐。

那条狗本来全身都粘满了青稞,无奈的是,它回来时,必须要经过九十九条急流汹涌的大河,其他种子都被大水冲走了,只有高高翘起的尾巴上留下了弥足珍贵的一粒。可以想象,最初的培育,付出了当事人多少日日夜夜的小心翼翼和胆战心惊。还好,它终于一生百、百生万,最后覆盖了整个青藏高原。

有这种能耐和毅力,当然不是一条普通的狗。它是由一个英俊的王子变的。那时青藏高原属于一个叫拉布的国家。这个国家什么都好,就是只有乳奶畜肉,没有庄稼粮食。这个名叫阿初的王子决定要从蛇王洞中取一些种子回来,以改变这个国家的生存方式。

跋山涉水,经历了千难万苦,阿初终于来到蛇王洞前。洞前的累累白骨,证实了蛇王的凶残和狠毒。但聪明、勇敢的阿初不怕,他偷偷进了蛇王昏暗的山洞——好家伙,各色各样的种子都有,黄澄澄得耀眼。阿初大喜,摸出粮袋准备开工。但蛇王阴毒的眼睛这时病态般地睁开了,只见它懒洋洋地一抬手指,王子就变成了一条黄狗。想必食肉的蛇王把植物种子放在洞里就是一个诱饵呀!阿初当机立断,就地一滚,沾了一身种子就朝外狂奔。蛇王扭着臃肿的身子,终是追赶不及。

后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富有牺牲精神的王子盗回来的,正是适宜高原地理环境的作物种子——青稞,这真是让人欢欣鼓舞。唯一伤心的是,阿初再不能从狗变回王子了。

经民俗学家统计,类似的传说,存在于很多地方,很多民族。中央民族大学民俗专家林继富教授大胆地作出了这样的假设:既然狩猎业先于农业,那么是不是驯化的猎狗在野外捕猎时,身上沾回了一些野生植物种子,这些种子洒落在部落周围,发芽结籽,然后才被人们大面积推广呢?

远古的事情,没文字,没录像,而这种行为传承关系,自然在遗址化石里也找不到证据链。但仔细想想,林教授的这个假设其实具有很强的科学逻辑性,完全可以作为某些农作物起源的因由之一。

不过很多藏族人更愿意相信,青稞的种子是文成公主带给他们的。史料记载,文成公主携带了大量天文历法、五行医药、雕刻造纸、酿造纺织等方面的书籍和技术人员进藏,还携有大量种子,但具体有没有青稞,却说不清楚。高原民族之所以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大约是出于对文成公主的怀念和崇敬。

当人们普遍认为青稞的种植,在青藏高原不过一千多年的历史时,考古发掘很快就将这一结论推翻了。年,在雅鲁藏布江河谷附近的昌果沟遗址,发现了粟和小麦,还有青稞!昌果沟遗址最后被划定在距今年前。

这意味什么?意味青藏高原的青稞史得上推到新石器时代。年,日喀则地区拉孜县廓雄遗址再次出土了青稞碳化物遗迹,这又意味什么?意味着在新石器时代藏族先民就可以在海拔米以上的高原种植青稞了!

真是太振奋人心了。现在昌果遗址那颗古青稞碳化粒,用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瓶装着,存放在西藏博物馆,供人们瞻仰。我注意到了,几乎每一个参观者浏览到这里,都会下意识地停顿一下,同时眼睛里闪烁一种梦幻般的光芒,那一刻,不知有多少人会进入某种思维上的或心绪上的神游境界!藏族作家尼玛潘多就表达过她当时的感觉:“我的眼睛完全被这黑乎乎的东西吸引住了,进而幻化成一个少妇饱满的乳房,我仿佛看到她用滴滴奶水,滋润冰雪高原,从此高原大地炊烟袅袅,弥漫开浓浓的烟火气息。”

或许可以一鼓作气,证明青稞根本就不是外来物,而是青藏高原土生土长的?这真是一个令人血脉贲张的设想。因为那样就更能表达藏族人对青稞那种血肉相连的感情,青稞真正成了藏族人的标配,它就是为了藏族同胞而下凡到高原的。

但是,年在西藏昌都发现的卡若遗址,是一个阻碍。为什么?因为卡若遗址被划定为距今—年。卡若遗址除了发掘出大面积建筑遗迹和大批石器、陶器外,还发现了大量粮食朽谷和碳化谷粒。不幸的是,考古学家翻遍了这些谷粒,除了粟之外,没有半粒青稞。那是不是说明,这个时期的西藏还没有种青稞呢?

这个发掘,对很多有意于青稞本土化的专家是一个打击,但打击不了徐廷文。在卡若遗址还没被发现之前,他已经行动了。

徐廷文,大麦遗传育种学家,中国大麦学科的主要开拓者。青稞是大麦的一种,差不多也可以等同于大麦,被称作裸大麦。出生于年的徐廷文,年毕业于国立西康技艺专科学校农林科(西康省设置于年,年被撤销,所属区分别被并入四川和西藏),年被任命为西康省康区农事试验场场长。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在寻找大麦起源于中国的证据。

他这不是头脑发热,也不是空穴来风。因为早在年,瑞典植物分类学家奥贝里就在西康发现了野生的六棱大麦。奥贝里当即提出,这种野生六棱大麦才是栽培大麦的祖先,中国才是大麦的真正发源地,这个说法一度轰动国际植物学界。

20世纪50年代之后,徐廷文和其他中国学者又陆续在青藏高原的多个地方发现了野生二棱大麦以及它和野生六棱大麦之间的各种过渡类型大麦。“大麦起源于中国”的说法,似乎开始得到认同。

真正构成威胁的证据,不是卡若遗址,而是奥哈罗遗址。年,在以色列东北和叙利亚交界的地方,一个叫太巴列的湖泊水位突然下降,露出奥哈罗史前遗址。里面发现了大量植物遗存。经鉴定,其中的谷物籽粒绝大多数都是野大麦。遗址中还发现了石磨,石磨表面甚至还黏附一些淀粉颗粒,说明它至少有一个用途是把野生谷物磨成粉。奥哈罗遗址最后被鉴定为距今年前的遗址。

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多数人类还在狩猎和采撷的时期,中东那块被称为“新月沃地”的地方已把野大麦作为主要的粮食了。这对中国的学者又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但中国学者并没有放弃。

新的拐点出现在年。那年9月,农学博士、浙江大学张国平教授在美国《国家科学院学报》发表文章声称:他与以色列等国同行利用全基因组覆盖尺度的分子标记,对75个中东和95个青藏高原野生大麦材料以及世界各地的栽培大麦代表性品种进行系统的比较分析。结果表明,中东和西藏野生大麦分别归属于两个大的类群,它们大约在万年前开始分化。

这个研究团队还进一步比较了东亚和地中海周边地区栽培大麦与中东和青藏高原野生大麦的亲缘关系,结果表明,青藏高原及其周边地区广泛种植的青稞与中东野生大麦及其他地区的栽培大麦品种遗传关系较远,而与西藏野生大麦具有较强的遗传相似性,这证明中国的六棱青稞直接起源于青藏高原野生大麦。

什么都敌不过科学,什么都敌不过高端仪器,什么都敌不过遗传分子的DNA分析啊。没有文字、音像、活性证据链和谷物遗迹又如何?种子就把它的家族史藏在生命的深处啊。

随着更深层次的研究,张国平他们发现,现代的栽培大麦基因组同时源于中东的新月沃地和青藏高原的野生大麦,两地野生大麦基因组对栽培大麦基因组的贡献相当。

这又意味什么?

意味大麦曾沿着史前的青铜之路和远古的丝绸之路,不仅从西向东传播过,又从东向西传播过。这样才会让现代栽培大麦的基因既有西亚野大麦的因子,又有青藏高原野大麦的因子。

说来说去,现在青藏高原的青稞还是被“污染”过了!

通过与环境长期艰难的磨合,现在,青稞具有如下显著特征:抗旱抗风,耐寒耐瘠,能适应海拔米到米的地区。气温0℃到30℃间都可萌发。育苗可抵抗-6℃的极寒。一般一年一熟,在海拔米以下,水分阳光充足,可一年两熟。生育期比小麦、大豆都短,最短百天便可收割。

同青稞一样,绝大多数庄稼,也是经过不断杂交和对地理环境的不断适应,成就了独一无二的自己。不管青稞是怎么来的,单在海拔米以上的高原,还能生长得如此蓬勃旺盛的庄稼,全世界仅此一种,再无分属。

作者:谢宗玉来源:青海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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